当人们还在沉浸在医药行业周期下行的悲观论调当中时,百济神州PD-1获欧洲EMA批准上市、君实生物PD-1及和黄医药呋喹替尼获美国FDA批准上市……近期接连而来的正面消息,又似乎为中国创新药行业走出阴霾提供了积极信号。
我们是否可以说这一轮困扰行业许久的“资本寒冬”已经接近尾声了?回顾过去一轮的周期,如何理性看待那些资本市场中的起伏?在其中中国创新药行业真实的进步和教训是什么?
“我们当然希望医药行业‘资本寒冬‘接近尾声,但它给我们带来的正面影响是什么?大家认识到医药这个行业是有规律的,按照规律做事,有足够的纪律性,足够的尊重,敬畏创业和做新药的难,也敬畏资本的不易。”在第八届中国医药创新与投资大会上,醴泽资本管理合伙人李凯军的一番话引人深思。
李凯军从事生物医药投资已有二十余年,不乏在美国进行相关投资的经验,也是较早一批中国创新药投资人之一。2014年,他创立醴泽资本作为双币种基金成立,并任其管理合伙人。这九年来,醴泽资本在国内共投资了17个项目,其中11个都在A轮及以前。
“我们一开始来中国投资是2007年,当时是代表HBM Bioventures, 前罗氏药业的传奇CFO Henri B. Meier创立的一家瑞士基金。那时的环境和今天是不可比的,我们所有的制度是为仿制药做的,不会想到2015年中国就成为第二大医药市场。我们吃了全球化的红利,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本地的生态系统在发展。”作为多次穿越周期的行业“老兵”,李凯军更关注周期背后的基本盘变化和底层逻辑。
在与医药魔方Invest的对话中,李凯军提供了对于这一轮中国创新药周期颇为独到的观察和思辨:
过去很多中国企业“拿着创新药的估值做仿制药”,没有以未满足临床需求出发,因此陷入内卷同质化竞争,而以成熟市场经验看,这种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做法才是最大的风险,这是这轮资本泡沫破灭的重要内因。
很多创新药企业将目标放在了通过IPO退出,而非企业经营发展,单纯为了估值、为了上市做公司,本末倒置。
从成熟市场经验看,创新药企的投资退出只有两种主要出路——或者进化为具备可持续创新发展能力的大型平台公众公司,或者把单一产品推进到某一阶段后走向被收购。
李凯军特别强调,做创新药在中国、美国、欧洲标准是一样的,不存在“中国式”创新或者“美国式”创新,而目前阶段中国创新药出海关键不是建厂、卖产品、占领市场,而是靠中国创新药知识产权撬动海外市场。
李凯军这些犀利而独到的观点,对于眼下中国创新药行业“刮骨疗伤”,往更正确方向行进有正面的启示作用。
李凯军博士是全球生物科技风险投资基金醴泽资本的管理合伙人。他在美国和中国拥有超过20年的企业家和活跃的生物技术投资者经验。在共同创立醴泽资本之前,他是HBM BioMed China的合伙人。他参与创立和管理了多家成功的生物科技公司,其中包括昆翎医药、晨泰医药和摩珈生物科技。李博士拥有印第安纳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并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进行了博士后研究。此外,李博士担任多家成功的生物科技公司的投资者和董事会成员,其中包括凯赛生物、微芯生物、晨泰医药、Neurelis、Qpex、Jumpcode、Onchilles和Wugen等。
做创新,不愿意承担风险才是最大的风险
“这两年,从投资行业来说,大的资金分配还是在医药、医疗器械、器械相关的试剂、CDMO,大量的资金还是在新药研发领域。但整个投资消息频率和融资量急剧下降,远远不如之前。不光是二级市场,一级市场也是。”李凯军对这两年医药行业“变与不变”的概括,引起在场很多人的共鸣。
不过,行业环境风起云涌,李凯军一直恪守自己的投资逻辑:“创新药的投资模式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一个未被满足的医疗需求。比如肿瘤、糖尿病、HIV,都还不能治愈。所有的新药研发一定都是满足需求。”
“未满足医疗需求”是现在新药投资界老生常谈的话,而李凯军的思路其实是美国硅谷的创新投资模式。“硅谷的模式,投资人所做的就是改变,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是高风险,但是会解决很大的问题。他们只做0到1的事,是不允许卷的。但是我们这边的投资不愿意承担0到1的风险,隔壁已经做了,我们做一个比它更便宜的。”李凯军一针见血道,“我们认为1以上的东西是低风险的,但实际上是最高风险的。为什么?因为谁都可以做。”
在这种投资心态和相应的资本推动下,很多初创企业走上了不符合行业规律的路,这是后来估值虚高、泡沫繁荣的直接原因。
李凯军直言道:“(很多企业)管线很厚实,上市之前没有十个八个(管线)、不融个3亿5亿美金,都不好意思说是pre-IPO的公司。这种管线数量和融资额度,在全球来说都是很大的,任何10亿美金的估值就已经是很成功的企业了。这是不符合行业规律的。”
在他看来,这些为上市堆起来的管线,也并不是立足于未被满足的医疗需求的创新药,而是“拿着创新药的估值做仿制药”,不仅注定没有结果,还会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
“(创新药)行业本身是高风险的,所以资金非常珍贵。如果在很多不应该花的地方,是为了迎合资本市场的需求花了,这就是纯粹浪费,对资金的浪费,对医疗资源、临床资源、临床前资源的浪费,也让大家对这个行业产生一定的恐惧。”李凯军颇为犀利地说道。
真正的创新需要生态系统
也许有创始人会想,如果像李凯军所说的,一心一意地针对一个需求研发产品,不堆管线,不提估值,那企业还能上市吗?投资人又如何退出?
毕竟,作为“金标准”的科创板第五套明确规定,想上市,公司预计市值不能低于40亿元,而这显然不是一两款产品能撑起来的。
在李凯军看来,上市不是企业发展的目的,而是手段,更不应被看作唯一的出路。
如果非要追求上市的结果,那“真正值得上市的企业,就是认为上市不是退出,就是融资手段;如果为了退出,就要做成一家从头到尾什么都有的药厂,很快就不是一家所谓biotech,要看你后续有多少东西,单一不可能造就百年药企。”
单纯为了估值、为了上市做公司,或许是本末倒置了。李凯军认为,“估值本身是一个供需关系,供需关系也是在整个框架下运行的。”
他所说的“框架”,就是行业生态系统。“我们做生物医药投资和其他投资是一样的,最终做的是一个产品。产品要有它的市场,然后形成产品本身的价值创造。在这个过程中,天使投资人、VC/PE、二级市场投资人、企业员工,都是为产品打工的。如果产品形成价值,中间的参与者都能得到价值分配;如果产品失败,就造成大量资金不能回流。当然,它(产品)产生的价值不仅仅是产品本身成功与否,还有其他价值,比如(失败了)别人就知道可以不做了,不在里面花钱,或者是创新以后,其他人可以做得更好。”此中,投资人是供给方,需要不断融资以研发新药的企业就是需求方。
以李凯军的思路,只有在一个成熟、健康的生态系统中,价值才能被准确地衡量和表达。而当系统出现问题,首先就反映为估值体系的失灵,眼下国内生物医药行业“并购应该做、必须做,但不好做”的现象也就不难理解。
“并购中对于创新的定义非常严格,就是说有什么值得这些龙头企业买的。(估值体系一出现问题)或者是整个产品线创新性不够,没有值得买的,或者是价格不合适,买了以后不挣钱。”李凯军解释道。
纳斯达克是一个可供参考的生态系统,“纳斯达克上市大多数(企业)不全是为了退出,或者不能实现退出,而是为了在公众平台上继续融资发展。”
在纳斯达克,投资人想从一家biotech退出,有两种路径。“第一种是像基因泰克、Alnylam一样成为平台公司,成为真正划时代的药企,有很多精英投资人和管理人在里面,做到巨大的规模,这个时候有足够的流动性,投资人可以退出。另一种,所有十亿(以内)的公司是没有流动性的,除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级市场愿意长期支持公司、上市之后继续跟持,(另一种是)之后在很多利好消息下,很多资深二级投资人在里面愿意提供流动性。这些人投的目的,一小部分是(认为)这家公司会成为独立、伟大的公司,多数是(预期)在一二级市场投资人的供应下,(这家公司)把一个技术做到概念验证阶段,然后下游的大药企接管做商业化。”
也就是说,如果以纳斯达克为参考,身处系统之中,biotech只有两种出路:或者进化为具备可持续创新发展能力的平台公司,或者把单一技术推进到某一阶段后走向被收购。
不存在“中国式”的创新
只存在“中国式”的商业化
当泡沫破裂,上市路收窄,国内biotech或许开始以另一种方式体会到李凯军所说的生态系统——这一年,“出海”成为业内热议的话题,说到底,“变现”才是一家企业证明自己价值的根本。
医药魔方2023年《中国创新药出海报告》指出,近年融资趋势严峻,通过医药交易合作获得更多现金流和融资是当下药企普遍选择,其中,产品开发及商业化授权是license-out的主流模式,而license-out本身的模式也逐渐多元化,期权、投资、合资等辅助条款逐渐被纳入合作中。
这与李凯军的判断相佐证。在他看来,创新药出海还是以合作模式为主。“商业化的资金需求量是非常大的,后端本土化的倾向会大一点。前端还是乐观的,知识还是全人类的知识,(如果)国内的早期研发企业如果能够按照全球的标准去做,和跨国企业合作,或者是被收购机会也很大。”
不过,李凯军提醒道,出海模式逐渐多元化,本质上是出海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出海不是我们去那边建一个厂,去占领某个市场,不是卖产品,其实是卖知识产权。”
相应地,李凯军提到两种值得注意的欧美企业模式:“国际化、走出去,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拿到足够的资金发展企业、支持项目,很多欧美企业是出让某些地区的权益,收回一部分现金流回来发展。还有一种是Royalty Pharma这类公司,它没有任何的基础设施,只是不停地给我分现金流(通过投资获取创新药产品特许权),这也是一种出海。”
如果说如今的出海就是向全球玩家出售知识产权,无论处于什么地区的企业,想参与这场游戏,就必须以全球标准来衡量自己的产品。更宏观地说,这也是中国医药行业并入全球这个更大生态系统的必经之路。
基于这样的判断,醴泽资本看项目的一大标准就是全球性的创新。“创新的基础是全球的科技人员有了某些科学上的突破,这是全人类的知识。我们对所有的研发项目、产品的判断标准是国际化的,否则产品没法在整个产业链中有足够的价值,最后有一个归属。创新在中国、美国、欧洲标准是一样的,关键是在什么地方(能)以最低成本、最高效率做出来,不存在‘中国式’的创新,只有‘中国式’的商业化。”李凯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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