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其实是进攻的长矛，而不是防御的盾牌，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企业将来还会吃亏。

在专利上，中国的创新药企们在战略层面是相对重视的，但在战术层面却是相对落后的。专利其实是进攻的长矛，而不是防御的盾牌，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企业将来还会吃亏。本文试图带领读者了解创新药专利斗争背后的故事，以及中国的创新药们出海时在专利上要注意哪些。

一场有准备的起诉

6月13日，艾伯维旗下Pharmacyclics公司在美国特拉华州地区法院提起诉讼，指控百济神州的BTK抑制剂药物泽布替尼侵权了其最近批准的一项专利。

该专利代号为US11672803（以下简称“803专利”），于6月13日被美国专利局授权。也即，在803专利被授权的当天，艾伯维就发起了侵权诉讼。

“从发起诉讼的时间，和在803专利申请过程中对权利要求的修改过程，可以看出艾伯维的诉讼大概是有备而来。”美国专利律师辛筱斑在MedIP的发文中写道。辛筱斑主要从事专利相关法律意见和咨询，服务过多家跨国药企、初创公司。803专利的家族比较大，已经有至少10件专利在美国授权。但是在803专利之前授权的同族美国专利都着眼于保护伊布替尼的具体结构。“这一次故事已经更新，投诉中的专利是关于在某种化学结构内的使用方法，而不是结构本身。”美国医药媒体Fierce Pharma评论道。

新获授权803专利的权利要求第一条如下：



根据辛筱斑的分析，在803专利申请最初的权利要求中并没有这个结构。在2022年8月的一次对权利要求的修正中，艾伯维才在权利要求中加入了权利要求1中的这个结构。而且这个结构的图像并没有在专利说明书中直接出现。

“对于一款有竞争力的产品，一些公司可能对其发起知识产权潜在侵权的指控，这是一件令人遗憾但的确常有发生的事情。尤其针对一款像泽布替尼这样对癌症患者而言具备显著差异化的药物来说，更是如此。”百济神州在今日零点1分的回应文中写道，并表示将对Pharmacyclics发起的专利侵权指控开展坚决辩护。

大家都关注的是诉讼带来的影响。在诉状长达17页的源文件中有提到，“在803专利期间，百济神州将继续在美国制造、使用、销售、出售泽布替尼，和/或进口泽布替尼到美国。”而百济也在公告中表示，本次诉讼目前未对百悦泽在美国的研发和销售产生不利影响，且预计不会对公司的生产经营产生重大不利影响。

诚如百济神州的回应，专业人士也都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而且从过往的数据来看，此类诉讼判赔的胜率并不高。同日，艾伯维声称Coherus违反了一项关于修美乐的专利和解协议。

而美国资本市场对此似乎司空见惯，消息公布后股价和交易量并无异常表现，6月13日至6月15日期间累计跌幅5.7%。相对“年轻”的港股和A股投资者表现截然相反，消息传出当日随即放量暴跌（跌幅超过10%），不过今日股价均有不小幅度的回升。

投资人一夜间恍然如梦，我们也该明白，这是创新药商业战中常见且不可避免的一个层面。过去没有恰恰是中国创新药还没能够走到让竞争对手看到，并感到潜在威胁的层面，泽布替尼作为首个出海的创新药，而且是被验证过的同类最佳（BIC）产品，已经让艾伯维这样的对手感到压力。

作为艾伯维的核心品种之一的伊布替尼，为其贡献了全年收入的8%，而今却受阿卡替尼和泽布替尼的影响在大适应证（R/R CLL/SLL）上节节败退。今年第一季度销售额为8.78亿美元，同比下滑25.2%。

而在美国以临床数据为标准的市场，泽布替尼则因为3期临床头对头的成功市场占有率一路攀升，并且未来还将持续。数据显示2023年第一季度，泽布替尼在全球的销售收入高达2.114亿美元，同比增长103%，其中近七成收入来自美国市场。得益于CLL/SLL适应证上市的推动，泽布替尼美国市占率已提升至10%。

强大的同时难免会经历各种阻力，百济神州的一举一动都将为中国创新药出海提供宝贵的经验。医药的后来者们，除以正常的商业逻辑去看待事情本身的同时，还要学会未雨绸缪。

我们面对怎样的专利军团们

这件事，遑论结果，都给中国药企提了个醒。中国创新药在显示国际竞争力的过程中，必将遇到各样的阻挡。专利和法规是最常见的一种。

在跨国药企的组织架构中，具有规模的法务部门是不可或缺的配置。他们日常且重要的工作就是围绕自己公司的重磅产品建立一系列全面且细致的专利，行业中称为“专利丛林”，以达到“密不透风”的效果。

建立“专利丛林”，一方面可以对竞争对手的仿制或者挑战专利行为设置“障碍”或“屏障”；另一方面在竞争对手研发出可能落入己方专利的产品后，对其进行专利侵权诉讼阻击竞品。

中国的创新药企们面对着怎样强大的竞争对手，其实并没有被充分认识到。以本次起诉的艾伯维为例，他无疑是一个相当强大的对手。

修美乐无疑是展示艾伯维专利能力最好的例子。修美乐在美国的核心专利本应于2016年到期，核心专利到期通常会引发生物类似药竞争对手的进入。但艾伯维通过建立与该药物相关的其他132项专利，使该期限延长了六年。这六年，修美乐的年销售额整体呈现增长趋势，总计约为1813亿美元。

中间有很多小插曲。比如2016年，安进就想成为第一个分羹者，遭到艾伯维的侵权指控，最终结果是双方同意将上市时间推迟到2023年1月。

值得关注的是，艾伯维在美国为修美乐提交了约250项专利申请，其中90%是在该药首次批准后申请的，近一半是在2014年之后提交的，距离其核心专利到期仅两年。这些二级专利申请的目的就是组建一个“专利丛林”，阻碍生物类似药公司的竞争。

到2019年，一群修美乐的第三方付款人对艾伯维提起一项集体的反垄断诉讼，声称修美乐的“专利丛林”违反了反垄断法，但最终被裁定为“艾伯维并未通过建立修美乐的‘专利丛林’来非法阻碍竞争。”

无独有偶。百济神州的第一大股东安进也不是吃素的，其在专利领域的强势甚至让后来者们不敢开发或者“绕道”开发。

以PCSK9单抗为例，安进的依洛尤单抗凭借专利斗争，将同期上市的阿利西尤单抗远远甩在身后，占据了67%的市场份额。同时还影响了后继者们的开发路径。尽管越来越多的企业布局PCSK9靶点，但全球与中国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开发形势。在进度领先的候选产品中，以BMS、默沙东、诺和诺德为代表的公司并没有选择单抗类型，而是涉及环肽、多肽、ASO疗法和疫苗等类型，剂型则向口服探索。

创新药企的专利短板

这件事也暴露出国内药企在专利策略上的几个短板。

专利银行上海服务中心CEO顾晓军对E药经理人表示，首先暴露出了国内和国外在整个知识产权上的理念认知的差距，缺乏国际化思维的专利战略布局。“专利其实是进攻的长矛，而不是防御的盾牌，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企业将来还会吃亏。”

其次是投入和策略上。从过往对专利的检索和分析来看，中国的创新药企们在战略层面是相对重视的，但在战术层面却是相对落后的。“我们很少看到国内有医药企业做一些迷惑性的专利布局，从专利的数量上，一个产品可能也就几件专利保护，这与国外药企相差甚远。”

专利申请数量也有待增加。熟悉药品专利的律师刘德旺给了一组数据，“瑞士、美国等欧美药企年专利申请量都超过1000件，相较之下，国内药企往往是在几百件的数量。”

在顾晓军看来，完整的专利思维及布局应该包含四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能防止竞争对手抄袭的专利。“这一层，我们国内大多数的企业都有认识了并能做到了”。

第二个层面，是除了保护自身还要有迷惑竞争对手的专利，“以免让竞争对手快速洞悉我们核心的技术内容。”

第三个层面，是防御性的专利。“这个专利是可以拿去起诉对方的，但我们不要轻易地去起诉，一旦竞争对手进行专利起诉，我们可以用作反诉的武器。”

第四个层面，“通过前面三个完整的专利保护，我们可以去用专利去干扰或者打击竞争对手，把竞争对手挤出市场，来占领市场。”

“一个成熟的企业，即使不能达到第四个层面，专利起码要、布局到前三个层面，以保障自身的经营安全。”顾晓军总结道。

另阿基米德创新人廖磊也提到，未来创新药企出海不仅应该对目标市场的专利法律进行深入研究，还需选择与跨国药企达到同等水平的供应商，以便应对来自技术、产品批次稳定性、符合法规的文件以及供应链的挑战。

刘德旺也表示，中国创新药企的专利布局合理有待提高。从专利类型布局角度来看，国内药企的专利布局往往较为单一，例如药品化合物专利、药品制造方法专利、药品使用方法专利、药品制造设备专利等等不够全面。而从国家和地区的布局来看，国内药企专利还应进一步布局海外主要市场。

参考链接：https://blog.petrieflom.law.harvard.edu/2021/01/06/abbvie-humira-antitrust-patent-thick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