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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你健康
健忘症与记忆丧失时的自我
发布时间: 2013-01-06     来源: www.theatlantic.com

        肿瘤抹去了汤姆的记忆,但并没有触及他的灵魂。我们经常碰到汤姆这样的人,我和他一起随一大群人出去吃午饭,但从不与他单独相处。读大学时我们曾一起上过一些课,而且曾在同一个认知心理学实验室共事一段时间。不过我并不了解他。即便这样,当我听说他患有脑瘤,只有四个月的时间时,我不禁浑身发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著名神经心理学家卡尔•普里布兰所授的课上,那时我19岁。在咖啡馆、图书馆、校园里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他似乎永远充满活力,走路夸张,使他倍受关注。和他对视令我很不自在,倒不是因为他有攻击性,而是因为他死死地盯着我看。
        “请原谅我这么问你,但对每个人都这么问。能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吗?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有一次上课时,汤姆和我并排坐在一起,普里布兰告诉全班同学他的一个同事几天前死了。普里布兰顿了一下,扫视全班,然后告诉我们他的同事永远是最伟大的神经心理学家之一。然后他低下头,久久盯着地面,让我以为他可能发现那有些什么。他没有抬头,继续说这个同事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月前他打电话来,说自己被诊出脑叶部位长有脑瘤。医生说他会逐渐丧失记忆,不是丧失形成新记忆的能力,而是失去提取旧记忆的能力。总之,他会忘了自己是谁。
        汤姆的手猛地举了起来。他指出普里布兰夸大了脑叶记忆和人的性情之间的关系。脑叶受损与否,你依旧喜欢同样的东西,汤姆说,你的知觉系统不受影响。他说,你性情宽和,或是个性古怪,这些不受脑叶控制。
        普里布兰并没有感到不快。他解释说,我们大多数人并没有认识到记忆与自我之间的联系。自我是你所经历的所有事情的总和。你在哪上学,朋友是谁,你所做过的所有事。你一直想要做的事也同样重要。你喜欢巧克力味冰激凌还是香草味的,喜欢动作片还是喜剧片,这些只是个人故事的一部分,但能够从累积的记忆中得知这些偏好却能定义你为一个人。这于我是对的。我不只喜欢吃巧克力冰激凌,而且知道、记得自己喜欢巧克力味冰激凌,我还记得我最爱在哪吃冰激凌,和谁一起吃过。
        普里布兰走上讲台,双手紧紧抓住讲台。他说,上次和同事通话时,他很害怕,倒很难过,他担心失去自我而不是失去记忆。医生说他的智力依旧,但会失去记忆。“有智力但没有记忆有什么用呢?”他的同事问到,这是普里布兰最后一次同他说话。
        普里布兰从一个朋友那得知,他的同事和妻子去加勒比海滩度假,一天他径直走向海里,再没回来,他不会游泳;普里布兰说,他大概打算在肿瘤摧毁他之前离开。
        有10到15秒的时间,房间里非常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我看了一眼汤姆的笔记,他写到:“神经心理学家疯了。” 
        普里布兰的同事如果还活着,他会经历神经学专家所说的退化性健忘症,这种疾病通常会出现在很烂的喜剧片或是低成本的悬疑剧中,甲或乙头部受到重击,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他四处游荡,发现自己处境可笑又尴尬,直到后来他头部再次受到重击,记忆完全恢复。现实生活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退化性健忘症的确存在,但却是肿瘤、中风或其他脑部器质性创伤造成的,不能通过敲击头部来恢复。因为退化性健忘症病人仍能够形成新的记忆,所以他们十分清楚自己的认知存在缺陷,明白自己正在失去什么,这令他们极度痛苦。
        几年后,我和汤姆为同一家科研公司工作,两人再次相遇。他所在的团队在为音乐外行人士设计一种虚拟乐器,比如吉它英雄或是摇滚乐队,让顾客不经练习便可享受演奏音乐的乐趣。我时常在走廊、在拥挤的会议上看到他,互相打招呼;他键盘乐器弹得很好。
        后来我离开该公司并开始我的第一份学术工作,我遇到了一个那家公司的女员工,她问我是否听说了汤姆的事。 
        “他得了一种不能用手术治疗的脑瘤,位于脑叶。医生说他只能活四个月,我刚去看过他,他大概也想有人去看他。”
        “嗯,我……我和他不熟,我是说我们只是在过道碰到时打声招呼的那种关系,但我不了解他,……我想我们说话从没超过两分钟。”“没关系”,她说,“没人看望他时,他便无事可做,你去看他,他会很感激的。”她给了我汤姆的号码,要我先打电话联系,因为他时好时坏。 
        一个看护接了我的电话,约定下周三下午一点我去看他。“早上的第一件事是服药,那时他的状态不太好。他有几天好有几天坏。早上11点左右打电话联系,我会告诉他状态如何。另外,我得提醒你,过去许多事他都不记得了。”

        退化性健忘症。
        星期三到了,我打去电话。又是看护接的电话,让我1点左右去,我问他我能带些东西吗。“他喜欢AbbaZabba糖,但很难找。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
        我知道镇上有家糖果店,仅剩不多的几家之一,有一个巨大的糖果专柜。我挑了一袋AbbaZabba花生黄油糖。
        汤姆住的那条街上全是一模一样的公寓——在这种地方你得数数从拐角处起你的公寓楼位于第几幛,否则你会走错路。我敲了敲门,看护请我进去,并让我脱掉鞋。他领我踩过一条软软的的白地毯来到起居室,他指着一个旧的扶手椅说汤姆很快就出来。我把糖果放在咖啡桌上。 
         汤姆走了进来,我站起来。他走过来和我握手,他不是说而是哼唱着:“谢谢你来看我。”
        他炽烈专注的眼睛盯着我,我们握手时,甚至坐下时他还在盯着我看。我看着他,避开他的眼睛,他的头发稀薄,他瘦了不少,但他和我记忆中一样,同样瘦瘦的脸,无邪的微笑。
        他开始说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他依旧愉快地、半是唱歌似的说道“我得了脑瘤,记忆受到了影响。”
        我点点头。
       “请原谅我这么问你,但对每个人都这么问。能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吗?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呃,我叫丹,丹•兰维汀。”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认识或不认识我,只是平静、颇感兴趣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我们是斯坦福大学的同学,一起上过一些心理学课”。
        “噢,是啊,我有一个心理学学位。”
        “我们一起上普里布兰教授的课,在同一个实验室工作,罗格的实验室。”
        “谁?”
        “罗格。他有一个音乐认知实验室。”
        “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在那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当时我埋头自己的工作,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喜欢呆在实验室吗?”
        “是的,我想是的。我指的是你从没抱怨过。你似乎一直很专心。”
        “那就好,我讨厌去想自己曾干着不喜欢事情”。他坐在旧沙发边上,我看见他身子下垫着枕头。“那么说我们是同学,我猜那是多年以前了。之后我们有联系吗?” 
        “几年前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之后就断了,我们在PaloAlto的一家科研公司工作。”
        “我们在一起工作吗?”
        “不,我们在不同的部门,你和乔伊搭档,我和鲍伯,我们不时会碰到,我对你们团队所做的工作很感兴趣。年度总结时你们团队的陈述很精彩。我记得你们团队在做一个巧妙的乐器,叫‘珠盒’,可以通过转动转轴上的珠子来演奏不同的音乐。这样就可以让不懂音乐的人不用花几年时间学习就享受演奏音乐的乐趣。” 
        “啊?”他盯着屋顶说道,“珠盒,有人按门铃吗?现在没几个人按我的门铃了。”
        他看着我又说:“那很酷,那么我们是朋友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如果告诉他我从没把他当朋友会不会很没礼貌?我指的是,如果一个人视另一人为朋友,而那个人却于以否认,那会令人很受伤。我正思索着,他开了口。
        “没关系。在人际关系中经常会有你们所说的……灰色区域,不是吗?一些人我们天天见,打打招呼,但却并不了解。我们会说他们是我们的朋友,但其实,你不可能和你所遇见的那成百上千的人都成为朋友,对吗?我们有一段共同的经历这就足够了。有一段时间我们呆在同一个地方。我们都是对方经历的一部分。”他搓了搓手指。
        看护过来递给他一个南方式的水杯和一些药片。
        “抱歉,我得吃这些东西。”汤姆说。
        我朝屋里四处看看。墙上有两三幅画,有几处挂钩,但什么也没挂,还有一处画框取下后留下的印痕,画没了。左边墙那儿是一个古董架,上面稀稀拉拉几样东西,纪念品、一套美国各州的勺子,按字母顺序摆放。一些也不见了。“马里兰州”和“伊利诺伊州”的地方现只能在灰尘中看出原来东西的轮廓了,编为W——华盛顿、西弗吉尼亚州、威斯康辛州、、怀俄明州的架子上的东西全都没了,只有圆的、方的、六角形的灰尘的印迹。 
        “有你喜欢的吗?”汤姆问。
        “我……。”
        “我只有三个月了,我告诉来看我的人,他们可以拿走他们喜欢的任何东西。任何东西。墙上的画、乐器。昨天有人拿走了一个康加鼓。你喜欢鼓吗?” 
        “不,谢谢。我不……。”
        “没关系,真的。我收藏有全国50个州的勺子。请随便拿。”
        “谢谢你,汤姆,我不想这样。请原谅我这样问,但你不担心有人趁你记忆不好占你的便宜吗?” 
        “怎么占?”
        “嗯,我是说他们会对你撒谎,骗走你的东西。”
        “没关系。那只是些东西而已。”
        电话响了,看护把电话拿给他,是他母亲。快听完他们的通话时,我了解到她也过得不太好。他们每天通话问候。我站起来准备离开,汤姆过来拦住我。挂断电话后,看护过来拿走了电话。“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对我很有帮助。将我生命中点滴串连起来,想想我做过什么,了解到我生命中有你这样善良的人,我很欣慰。谢谢你。”
        我走下楼梯,走过一排排的相似的公寓,回到车上。普里布兰教授觉得我们一旦失去记忆便会失去自我认识。当看到汤姆时,我知道最本质的汤姆仍然在,有人称之为个性或本质,也有人称之为“灵魂”。不管叫什么,抹去汤姆记忆的肿瘤并没有触及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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