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生物打响了与医疗机构上亿元欠款纠纷维权的一枪。医院回款顽疾，到底有没有解？

今年8月16日，海王生物的诉讼进展公告，揭开了医药流通公司与医院面对回款难题的遮羞布。

海王生物披露了过去一年内与多家公立医疗机构之间的买卖合同纠纷，其中最大一笔超过7000万元。

众所周知，医院回款账期长，一直以来是行业发展中的难题。海王生物的一纸诉状让这一问题直接摆在了台面上。也许随着三医联动进入到更深的层面，是时候直面并解决这一问题了。

药企：不再忍了

“不能不和医院做生意，回款慢只能忍。” 一位来自广东的药企负责人陈岩直言。众所周知，药企在医药险的整个生态里，属于弱势一方，面对医院拉长的账期，通常会选择等。

陈岩告诉E药经理人，企业大多不会和医院“撕破脸”，这有可能影响院内的销售业绩，甚至还会在年节之际给医院的财务科“打点一番”，只求医院可以优先支付自家企业的欠款。

久而久之， 账期越来越长，金额也越来越大。

湖北省医药行业协会的一项调研显示，公立医疗机构药品回款账期最长达960天；河南省部分医院拖欠供应商欠款超过1亿元；湖南省20家医院欠款合计达百亿元；山东省的近百家基层医疗机构拖欠货款超1年……被曝出医院拖欠巨额账款的新闻已是屡见不鲜。

为了解决医疗机构给企业回款周前长的问题，各地医保局也在通过通报、“黑榜”的形式进行管理。2021年，山东省就曾发布《关于欠缴医药企业药款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通报》，对89家欠缴医药企业药款时间超过1年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进行点名通报。

今年4月，广州更是推出一份“欠款榜单”。广州市医用耗材采购交易平台自2023年4月10日起，新增广州地市医院欠款情况排行榜功能。排行榜将依托医用耗材招采子系统，对全市公立医院欠款情况进行摸排统计，并按照排名对外公示，每月通报。“全市公立医院拖欠药品、耗材货款都被纳入了监控。”陈岩表示，希望是一项有利的监督制度。

同时，政策层面也一直在强化医药购销的回款。

对于药品招采回款国家早有政策制度规定，早在2009年国家卫计委便发布《进一步规范医疗机构药品集中采购工作的意见》，其中第五条规定，必须严格按照合同约定的时间及时回款，回款时间从货到之日起最长不超过60天；药品企业未按合同生产、供应药品或医疗机构未按合同规定采购药品以及逾期不能回款的，都应支付一定比例的违约金；情节严重的要公示警告并依法追究责任。

近两年，随着国家与地方集采的推开，政策也在日渐完善。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于2020年2月印发的《关于深化医疗保障制度改革的意见》明确，“推进医保基金与医药企业直接结算，完善医保支付标准与集中采购价格协同机制。”

去年2月，国家医保局原副局长陈金甫在国新办举行的深化药品和高值医用耗材集中带量采购改革进展国务院政策例行吹风会上指出，医药行业特别是耗材领域，货款的积压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药品半年以上、耗材一年以上未回款的占很大比例。

Choice数据显示，按照申万行业分类，A股32家医药商业公司在2022年年报中披露的应收帐款周转天数平均为104天，整个A股医药板块488家上市企业的应收帐款周转天数平均仅为83天。

打破回款拉锯战的关键一环

回款周期长将医院推到风口浪尖，有医药工商类企业员工在社交媒体表达“医疗机构相对医药工商企业而言的话语权，自然而然会将自身的资金压力转嫁至药械企业身上。”

但公立医院也是有苦说不出。河南一家三级公立医院财务科负责人林洁表示，“医保能够及时给医院回款，医院自然也会尽快给药企回款。”对医院而言，医保拨款、财政补贴、医疗服务费用收入是主要的资金来源。在2016年公立医院全面实行药品零差价销售，2019年取消高值耗材加成之后，医院的收入来源结构已经大变。“医院的收入从过去的医疗收入、药品收入、财政补助收入变成了医疗服务收入和财政补助收入两项。”林洁坦言，看上去医院的业务量很大，但收入放缓、盈余下降乃至负债，都很常见。

国家卫健委公布的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结果也印证了林洁的说法。数据显示，2019年、2020年和2021年全国三级公立医院医疗盈余率分别为3%、-0.6%、1.13%，医疗收支结余仅处于基本平衡状态。尤其近年来受新冠疫情影响，大部分公立医院业务量、医疗收入、服务效益和现金流下降，运行和疫情防控成本普遍增长，医疗盈余亏损增加，公立医院持续发展面临压力。

另一位来自湖南的医院院长则表示，公立医院的资产负债率很高。他透露了一组数据，2021年湖南省公立医院债务问题调查显示，截至2020年底，全省公立医院负债率60.24%，公立医院负债占医疗卫生系统负债的85.83%，全省371家城市和县级公立医院中有276家负有长期债务，占比74.4%，其中105家医院负债率超过80%。“医院并不想拖欠药企的钱，但地方财政补贴不到位、医院拿不到医保的回款，也只能欠着。”他也很无奈。

既然医院需要等待医保的回款、药企又在等待医院的回款，那么直接由医保部门直接与药企结算是一个好方法吗？

对于集采品种而言，国家政策有所规范，且各地已经有了有效的探索。截至目前，已经有福建、湖南、江西、陕西、贵州、天津、辽宁、河南等多省发布了医保基金直接结算集中带量采购中选产品医药货款的相关政策，山东省还曾在《山东省医疗保障事业发展“十四五”规划》中明确，“2025年实现国家和省级组织带量采购药品500个品种以上、高值医用耗材15类以上，全面推行医保基金与医药企业直接结算。”

但近来被热议的“全面取消”医院回款权，医保政策专家、医院方、企业方都给出了持保留意见的并不十分乐观的看法。

“医保局和药企直接结算，减少了医疗机构‘收付款’的环节，看起来是会让企业资金周转更便利、降低了资金运行成本，但从最简单的逻辑来看，并非所有药品和耗材都经医保报销。”林洁直言，在她看来，可以被探索的空间还是存在于医保报销的部分。这与现行的政策和各地的探索不谋而合。

同时，有工业企业担心，医保部门既是支付方又属于政府机构，不同地区的医保基金结余情况并不相同，部分省份已有穿底情况发生，医保基金无法按时履约付款，账期长、回款慢的情况同样会发生。

“从集采产品开始建起医保部门与企业的支付结算通道，再探索医保使用量大、销售金额高的产品直接结算，提高资金周转率可能是未来可行的方向。”

“能结现款，让利又何妨？”

回款账期问题似乎是一个短期内无法完全解决的命题，众多的中小型民营商业流通公司抵抗资金风险的能力又和四大流通巨头相去甚远。这也让作为下游的工业企业，“更信赖大型的龙头公司”。一位药企销售负责人直言，医院回款周期长，药企需要流动资金支持生产、研发和正常运转，就会选择回款账期更短的商业流通公司来合作。

正如各地医保局探索的集采品种由医保基金与企业直接结算，商业流通公司与医药工业企业之间账期的变化也从集采品种开始松动。

“从4+7开始，商业公司为了能够拿到一个地区的配送权，给出的条件都是比较优惠的，甚至可以预付半年或一年。”前述销售负责人回忆，“但是集采已经第九批了，涉及的产品越来越多，商业流通公司结算也不像过去了，即使谈好了款期，也经常出现会延期的情况。”

另一位西南地区的药企负责人也透露，集采产品的回款周期和之前相比也在拉长。“集采产品不断扩围，商业公司可选择的代理产品更多，竞争压力和集采初期相比要小很多，回款快不再是他们‘抢地盘’时给工业企业的条件了。”但和非集采产品相比，款期已经算很短了。

浙江省医药行业协会曾发布2022年浙江省药品流通行业运行统计分析报告，其中直言“流通企业应收账款增加、账龄加长、周转天数增加制约了企业发展”。从数据上看，浙江省参与数据直报的企业，在2022年年末的应收账款为334.62亿元，同比增长16.77％，而企业的营收增速仅为10.28%，应收账款的增速已经高于企业营收增速6.49%。同时，应收账款周转天数达到78天，对医疗终端的销售占销售收入的53.26%。

不能及时回笼货款，提高了财务成本、增加了经营风险，已经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产业链上工、商业企业的发展。“企业应收账款若不能及时收回，既增加了经营风险，同时因为资金流动性不足，可能会导致自身陷入债务危机，对公司经营带来信用危机。”有分析师认为。

因为账期拉长、资金压力大，2022年，罗欣将子公司现代物流出售给了上药控股。从罗欣既往披露的业绩来看，现代物流的医药流通业务自2018年起占用了罗欣大量的资金。在罗欣将股权转让至上药后，罗欣依然有41.47亿元的应收账款未追回，占公司总资产的40.79%。罗欣也对此表示在积极催收账款，加速回笼资金。

“如果流通公司能我们生产企业结现款，让一个点的配送费我都不会犹豫。”有药企商业负责人坦言，“生产企业为了缩短账期或者与商业公司现款交易，再让利给流通公司，降低配送费率已经是比较基础且常见的方式了。”同时，选择大规模的龙头企业降低资金风险，如上药、九州通等，“小的商业公司几乎已经不用了，大公司也还是要分期，30天或60天，但从资金管理的角度看，风险虽然存在，但会低很多。”提高抵御资金风险的能力，工业企业行为的转变也让流通行业的格局发生着变化。有医药流通公司的华北地区负责人表示，行业整合速度非常快，商业流通公司资金池的“深度”，已经是核心竞争力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