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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宁:中国创新药出海的4点理解
发布时间: 2025-12-03     来源: 医药魔方

“所有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我这个产品能不能成功出海?”前FDA资深专家、瑞宁康生物创始人王亚宁的这句话,道出了当下中国药企的普遍焦虑。

过去几年,“出海”几乎成为中国创新药行业最热门的关键词。它不仅是检验产品成色与创新实力的试金石,更寄托着企业突破增长边界、走向全球市场的长期愿景。但具体该怎么走,许多企业仍在摸着石头过河。

“像百济神州这种完全自主的模式,是出海的‘最高级’,研发、注册、生产、商业化全部自己做,甚至在海外建厂,但绝大多数企业做不到。目前最主流的,是把产品卖出去的BD模式。”王亚宁坦言。

不过无论哪条路径,中国药企都面临着从“本土创新”到“全球竞争”的全面考验。什么产品能成功BD?海外临床怎么做?成本如何平衡?商业化又该如何推进?……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能在实践中不断校准。而持续厘清这些核心命题,本身就是向前迈进的关键一步。

什么产品能BD?

在中国药企的BD叙事中,产品是起点。但要被MNC看中,最基本的第一条,就是管线要在其规划的范围内。王亚宁指出:“MNC都有自己专注的赛道,这个要匹配上。假如说你做的是CNS,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关注这个领域,那么BD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微乎其微。”

而真正决定BD成败的远不止于此。他抛出了一个更为关键的洞察:“我觉得fast-follow是BD成功率最高的,反而first-in-class这一类产品比较难。如果你手里同时有一个fast-follow和一个真正的first-in-class,带去JPM、BIO这些会议上推销,最受欢迎的一定是fast-follow。”

原因非常朴素:前人已经把路走通了。比如说有一个first-in-class产品II期已经成功了,成功率基本上已经锁定,只要跟得足够快,当别人完成II期时,你已经启动临床,甚至连I期都完成了,只差一个II期的时间。这样的产品,对MNC而言是低风险的补位资产,即使研发进度落后,处于第2、第3,甚至第4位,依然具备可观的BD价值。

当然,前提是fast-follow要做出差异化。“我卖货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么多买货的人想看什么。其实很简单,一个是药理活性,活性将来针对的是疗效,一个是毒性,还有一个是药代,就这三个东西。所谓差异化,就是指在这三者中,至少有一项能做得更好。如果在这三个核心维度上都说不出的任何优势,顶多就跟之前的产品一样,那推起来就比较困难。或者人家就觉得是个me-too,看完以后基本上没人出手。”王亚宁解释道,“如果真正做出me-better,像PD-1/VEGF双抗这种,就不是你去找别人,而是别人来抢你的东西了。”

反过来,为什么这么多ADC可以在早期卖出好价钱?为什么有些I期刚做完、甚至临床前项目也能拿到海外BD?原因同样一致——这些都是fast-follow赛道,而且疗效优势很明显,哪怕还没进I期临床,根据动物试验的肿瘤抑制效果就能判断出来。如果确实是有差异化优势,那BD的估值逻辑也很明确,就越早BD越便宜,肯定是做完了I期更贵,做完了II期又翻好几倍。

回到差异化本身,王亚宁强调:“有效性、安全性和药代,这三个东西你一定得讲出点故事来。”哪怕这些潜在获益现阶段还无法被完全证实,但至少提供了一定的方向和依据,MNC在做决策时也会评估这些潜力。

真正的难点其实在另一层:如果first-in-class分子设计得非常出色,几乎没给fast-follow留下什么空间的话,那后面想做出差异化非常困难。差异化的基础,就是前者必定存在某些局限或不足。

归根到底,BD虽然看似是“把东西卖出去”,但本质上是一次全球竞争体系下的实力校验。选准赛道、踩对节奏、做出差异化,才是项目能真正站上全球牌桌的底层能力。

海外临床的“理想模式”

提到出海,很多企业都会陷入一个误区:既然美国是全球商业化价值最高的医药市场,那要进入这个市场,是不是I期临床就要跑到美国去做?

事实上,没人问临床前要不要去美国。不管是中国CRO做的体外和动物试验,还是美国CRO做的,FDA都接受这样的数据,这其实是同样的问题。

“FDA并不认为早期的临床试验一定得放在美国,甚至必须高加索这种白人的人种,或者说用代表美国人种做出来的早期临床试验他们才认可。”王亚宁的判断非常明确,“健康人的I期就更无所谓了。另外可能有一些适应症,像癌症直接就要用患者,但即便如此,我觉得也可以把早期的这些I期,甚至II期都放在中国做,也就是说这些试验没必要放到美国去做。这种模式的最大的优势其实也很明显,更容易掌控、更快、更便宜。”

如果是以BD为理由去美国做I期,王亚宁认为这是对一些大企业看I期数据的一种误解,“他只是想象的说,要有点美国人的数据会更有说服力。但至少我接触的BD对象,这些大企业没有说对中国的I期数据都不相信,一定要看到美国的数据才愿意做BD,或者说认为中国数据不可靠的情况其实越来越少。真实的BD需求中国早期数据完全可以满足。”

然而,当目标变为未来在美国商业化,到了后期临床也就是所谓的注册性III期临床,这个阶段还是要出去的,必须得承担这个成本,也必须承担国际多中心试验的复杂性。在他看来最理想的模式是:I期甚至II期临床都在中国做,拿着这样数据去说服FDA,不需要在美国做II期剂量探索直接上III期。

与FDA的沟通能力也很重要。“在不做桥接试验的情况下直接进入美国III期临床,大家可能觉得有难度,这就需要沟通团队精确把握负责这一疾病的临床部门的立场与倾向。我认为现在大多数FDA临床部门还是认可的,但也有一些比较保守的部门,或者是对剂量要求非常高的,需要有一些美国的桥接数据。”王亚宁道。

此外,如果项目已被BD给跨国药企,对方出于商业化成功率的考虑,有时候比监管层更谨慎,反而可能主动要求增加桥接数据。最终目标是选出来剂量,保证III期的成功率,并不是纯粹的为了豁免这个试验。少做不是目的,目的是少做了还能保证成功。

当项目进入III期临床,才迎来真正的考验。王亚宁表示:“III期就以美国为主,然后做全球多中心把中国也包括进去,我觉得美国是很容易接受这种III期试验设计的。当然这也要和中国的CDE沟通好,早期临床都是中国人的数据,只是III期大样本量的时候少一些,也容易走得通。有些适应症美国是需要两个III期的,没有的话那就更容易处理了。”

无论是针对产品本身的特性,还是中美两地在种族、临床实践等方面可能带来的差异,企业都必须在III期之前充分评估,再据此决定布局,构建一条与自身节奏、成本、资源和未来注册路径相匹配的最优解。

成本的真实权衡

为什么大家不愿意把临床试验放到美国去做?表面原因是贵,深层原因则是体系差异带来的“隐性成本”,团队、管理、沟通、流程,每一个变量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对中国企业而言,绝大部分研发人员在国内,本身就不具备在美国开展工作的土壤。而借助CRO在美国开展试验,成本也会迅速成为沉重负担。“中国CRO和美国CRO价格相差近7倍。美国CRO不会像国内这样激烈内卷,行业早已形成稳定的价格共识,没人愿意打破这个体系。”王亚宁说。

除了CRO费用,另一类重要成本来自本地团队建设。像百济神州这类在美国设有本土团队的企业,虽仍以CRO为主要执行方,但没有时差,可以和科学团队及时沟通反馈,甚至可以派人去现场监督,这就是在美国设site的优势。

“在美国设site,搭团队的成本其实并不大。”王亚宁进一步补充,“这很大程度取决于创业者的运营思路,成本无外乎是人工和场地。如果我创业的话,不需要专门的office,现在只要有网络,在哪都能工作,那租场地的成本就省掉了。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在最低人工的情况下还能招到更好的人才。这就是一个悖论了,要招好的那就是贵,便宜可能招到的就一般。”

目前,多数中国企业在美国没有团队或者仅设一两名人员,科学团队都在中国。这种“遥控”模式下,CRO运营或者试验过程中出现问题,需要线上与国内团队沟通协调。但在相对成熟的疾病领域,与经验丰富的CRO合作,即使沟通稍微差一点,也不算是太大的问题。

“要是想平衡成本和速度,一个很好的备用方案就是去澳洲。”王亚宁给出Plan B,“澳洲的准入比美国甚至中国都要容易,尤其是早期临床试验,价格相对于美国要便宜一些,而且速度也可以,纳入一定比例白人受试者,将来向FDA递交数据也更具说服力。只要不是III期试验,FDA对人种也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尤其是川普上台以后。”

商业化才是“终极考验”

获得FDA批准,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将药品成功商业化,真正在美国市场实现销售回报,才是出海的终极考验。其中,最大的挑战源于美国由保险体系与药品福利管理机构(PBM)深度绑定的、高度复杂的市场生态。

“最大的难题是定价与医保准入。”王亚宁感慨道。在美国,药品定价并非简单的成本加成,而是一套由多方利益驱动的精密系统。一个看似反常的现象是:为何PD-1批了那么多,后来的产品价格不仅没降,反而甚至比首个上市的更贵,但它依然还能卖出去。

这背后的核心在于PBM扮演的“中间人”角色。PBM本意为控制药价、服务患者而设,如今却演变为价格难降的关键一环。药厂与支付方(保险公司)之间的谈判,由PBM主导。它通过管理“处方集”(formulary)——即医生开药时的优先顺序清单,掌握了药品市场准入的“生杀大权”。

药厂为了进入处方集,需要给PBM大量回扣(rebate)。价格越高,回扣空间越大,PBM及其他相关环节获得的收益越多。任何后来者试图通过降价来竞争,都会压缩整个链条的利润空间,大家都不高兴。

另一个让小企业处于劣势的机制是bundle(打包)。大药企往往在多个疾病领域有丰富的产品线,它们会把多种药物打包,整体给出一个更优惠的价格。王亚宁以促红细胞生成素(EPO)为例解释道:“安进的EPO是注射剂,后来出现了更便捷的口服药,都打破不了原来的EPO市场,就是因为大药厂有这种捆绑式的保险协议。保险公司不可能只买一种药,取代原来的EPO,那安进其他几个药的bundle优惠价都不能享受了。”

所以bundle是大药厂非常有利的谈判筹码。对于保险公司或者PBM来说,一旦选择了小公司的新产品,就将失去整体折扣,导致总成本上升,所以他们宁愿用bundle里的产品。这就是小公司单品在美国市场上准入的最大壁垒。

正因如此,很多企业会选择把商业化交给成熟的公司去做,对方能直接把新产品加到已有的bundle里,这样很容易就能进入医保。

和黄医药信息技术副总裁唐飞在2025 Veeva中国研发及质量峰会上分享的出海历程,恰恰印证了海外商业化路径的复杂,“历经8年全球化布局,呋喹替尼成功在美、欧、日上市。从最初计划自建销售团队,到两年后最终选择与武田制药合作,结果证明,利用他们的全球网络比自己单打独斗更加有效。”

结语

出海,是一场考验战略耐力的长期征途。据医药魔方统计,截至2025年10月21日,中国创新药对外授权总金额已超过1000亿美元,全球都在见证中国创新的崛起。

而站在新的起点,摆在行业面前的已不只是“走出去”,而是能否在复杂的全球体系中站稳脚跟,走出更多“百济神州”式的范本。这条路注定漫长,但方向已然清晰。下一批拥有全球竞争力的中国药企,或许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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